人们往往去称赞奔驰的骏马，而不去称赞马蹄下沉默的大地。

在我的记忆深处有一个人，他不是英雄模范，也不是专家学者，而是一个平凡的敲钟人。上世纪50年代初，我在震泽中学工作。那时上下课不用电铃，而以钟声为号。负责敲钟的是老王师傅。他的钟声就是这样一种长久回响在我的脑海中，不时飞入我梦境的记忆。

老王师傅当时五十多岁，写得一手好字。他身材瘦小，不像《巴黎圣母院》中的敲钟人卡西莫多那样强壮有力，但是他却和卡西莫多一样有着一颗善良的心。他在学校的主要工作就是敲钟，可是他却做了很多分外的事。每天早晨起来后，他会把校门内外打扫干净，再敲钟唤醒在校住宿师生。晚上熄灯后，他还会到各班教室巡视一遍，哪里窗未关，哪里地未扫，哪里灯未熄，他都默默地做好。家长来学校看望孩子，有时在学生上课时间，家长不能进入教室，他就负责接待，请他们在传达室休息；有的家长急于回去，就把带来的东西寄存在他那里，他帮助转送。他的传达室成了接待室、休息室、收发室、寄存室。

老王师傅是常年在学校传达室工作的后勤人员，与教学工作关系不大。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员工，竟会对我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教师，给予教育上的启示。

那时震中规模较小，只有六个初中班，二三百个学生。老王师傅对这些学生特别是住宿生，比我们班主任还熟悉。谁家带来了东西，谁收到了汇款，谁穿了新衣服，谁还没有棉衣，他一清二楚。刚入职的我对班主任工作还毫无经验，一次一个同学上课没精打采，头伏在桌子上，无心听课，被我狠狠批评了一顿。晚上我走过传达室，老王师傅喊住我，告诉我这个同学家里条件差，最近祖母生病，心情不好。我听后一惊：我不了解情况瞎批评，不是伤了孩子的心吗？！还有一次，老王师傅告诉我，我班一个同学汇款还没有来，伙食费可能有困难。我了解了一下，果真如此。老王师傅不是老师，他也没有学过什么教育学，可他却比我更懂教育，也使我悟出了一个教育学上的原理：“要教育学生，先要了解学生”。

70多年过去了，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多少人和事都淡忘了，可老王师傅的钟声却常常在我心中回荡，在风里、在雨里、在心里、在梦里，至今难以忘怀。

适逢江苏省震泽中学百年华诞，大家的眼光可能会盯着专家、学者，英雄、模范，有多少人还记得那个敲钟人呢？就像卡西莫多，如果不是雨果写出了他那崇高的内心世界，又有谁会对这样一个驼背、独眼、跛足的敲钟人感兴趣呢？我觉得我们不能忘记那些在震泽中学发展历程中默默作出贡献的人们。我们既要赞美那奔驰的骏马，但也不要忘记那沉默的大地。如果没有沉默的大地，马蹄如何奔腾？骏马如何飞驰？

朋友啊！请不要忘记“沉默的大地”！

作者：王新生，上世纪五十年代曾在震泽中学任教，曾任吴江县文教局长、吴江县人大教科文委主任。1956年获评江苏省优秀教师（属省劳模待遇）。撰文献予震中百年校庆。

文章来源：《吴江日报》百年校庆专栏